阳光驱散了弥漫的雾气。
一座大城,兀立于带水南岸的沃野上,东接一片险秀的青山,气势恢弘。
城内街衢纵横,人烟熙攘,井然有序。
南北走向的长街上,一行兵马在行进中,锦衣盛装的贵人们簇拥着一个年长的王者,骑着骏马且行且说着。
“木卿家,你推荐的苩卿家果然不负厚望!看我们的慰礼城,当真是一派欣欣向荣气象!”王者面带满意笑容对右侧并辔伴骑的盛年大臣说道。
“全赖大王用人不疑,苩城尹殚精竭智于王事!”自己推荐的京师尹长官得到了国君的诚恳赞誉,百济右辅大臣木良黎依然态度谦逊。
“苩卿家,大城这两年的民户增长情形如何?”年长的百济古尔王又问左侧并骑的京师尹苩丙弗卢。
“回大王,如今城内的国人民户两千二百有奇,马韩下户约有八千人家。”百济京城的最高长官毕恭毕敬地回答。
“木卿家,如今我们的河北大营已经初具规模。不过,孤家还是想听听卿家的看法,北上与南下,孰优孰劣?”王者又对木良黎征询另一桩大事的意见。
“大王,如今我百济国势正盛!但臣还是以为,虽然眼下大魏君臣对其带方郡与我国之间的隙地疏于经营,我们还是不能逆拂了中土上朝!继续对尚未归正的马韩诸部用兵,收其土、并其众,对我则势如破竹!”
“沙佐平始终向孤家建议先难而后易之策。我们自不会去招惹洛阳朝廷!在考虑的是吃掉北边濊人的部分地盘,好削弱北方那个同族的潜力。”
“大王,高句丽虽然与我百济都出自扶余族,毫无疑问是我们的隐患。不过,他们的性情我王当是最了解不过的了……那高句丽虽然在正始七年(西元246年)遭到大魏名将毌丘俭的沉重打击,连丸都王城都被洗劫了,但他们毕竟立国已历三百年,正所谓树大根深!尤其是彼国的中川王继位后,始终卧薪尝胆,朝乾夕惕。臣了解到的情况,近十来年间,高句丽人的元气恢复很多,所以濊人才又向他们雌伏称臣!一旦我们兼并接壤的濊人,便将和他们直接相邻。彼之铁骑实力上犹胜于我军!一旦失和而疆场相争,我国并无胜算……故而,臣以为还是保留濊人的地盘作为中间的隔离,专力于早日一统马韩全境。汉家典籍说的远交近攻为上!”
“卿家说的也大有道理!”百济王扶余政捻着自己修饰齐整的胡须颔首道。
数百步外的尽头,是慰礼城向着带水方向的北门。
道路两旁的民居虽然多是简单的草舍,整体上却显得干净整齐;还时而间杂着成片的洞口豁然的地穴,那是海东九夷中很常见的一种古老居息之所。
一个妇人头顶着个竹篓,顺着木梯向上走,从自家的穴室里探身出来。扑面而来的耀眼阳光令那妇人侧身偏头回避。
待她再睁眼时,却见到左近的人们纷纷屈身跪伏,双手据地,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。再定睛一瞧,一队王城禁卫军正前后护卫着本国的贵胄们沿街骑马而来。
妇人赶忙也就地跪下,垂下头颅,双手扶向地上。头上的竹篓瞬间落地,一些新鲜的蔬菜从里面洒落出来。妇人当即吓得浑身哆嗦,却不敢挪动身子半分。
百济古尔王年逾五旬,衣饰华贵,戴着金珠银饰的皮帽,唇上的胡须也修得很是有威仪感。他留意到路边突然闹出动静的妇人,见有卫士正打算上前训斥,出言拦阻了卫兵。
百济王国的都城慰礼城凭山负水,由一大一小的子母城偶嵌毗连组成。
位于平原上的大城里住着寻常百姓和普通贵族,东南角的山城虽然规模只有大城的五分之一,城内的建筑物却高大、宽敞又坚固。
居高临下的山城才是真正的王城,里面住着百济王族和贵族豪门,寻常之辈只有扶余族出身的才有资格进出其间。
百济王国,是马韩之地的新霸主。王国的主人,是从北方南下的扶余人,统治着人口超过他们十倍都不止的马韩土著。
“尔等抬起头来。”百济之王气度威严,语气却和善,用的还是被征服者的语言。
三韩之众,原本并不习跪拜之礼。但征服者按照扶余族的规矩这么要求,百济的马韩人百姓只能屈从。
国君发了话,可街头跪拜的男女老少并没敢就此抬头。
“孤王让尔等抬起头来!不得违背!”古尔王扶余政再度重复了自己的命令,口气加重了几分。
拜伏的马韩人男女老少这才战战兢兢地扬起了脸,目光仍然低垂,双手不敢离地。
“都看着孤王。”
扈从的扶余人卫士们不明白自己的君主是什么意思,但见还是没人敢直视大王,便上前来直接动手,强抬起一些人的脸面让他们看向君王。一旁的其他人害怕了,只得主动将目光投向了马上的大王。
扶余政冲着那妇人和善一笑,缓声道:“不用害怕孤的。尔等都是孤王的臣民,孤自当爱护于王国子民。你这是要打算去街市售卖蔬菜吧?孤今日巡视王都,却不意惊吓了你。来人,给这妇人铜钱,按照市价的两倍。你的这些菜,孤都买了。”说罢这番话,古尔王的脸上又现出了温暖人心的笑意。
妇人还在愣着,有聪明的马韩百姓看出了国王的善意,双手据地昂脸感恩唱赞:“大王仁慈!”
感恩戴德声随即响起了一片,那爬在地上的妇人也连连对着古尔王不停垂头相谢。
百济王扶余政满意地笑了,策马率先缓驰向了城门方向。